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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成瀨已喜男的認識不多,去年(2015)香港國際電影節為了誕生110週年而辦了個回顧展,而今年又辦了原節子的回顧。看小津安二郎的電影會著魔,特別是看原節子的演出,而眾所周知原節子一生最愛的人就是小津。去年原節子在九月逝世,消息要到十一月才公佈就看到她的低調,小津死後她就息影了。原節子的魔力在於她溫婉嫻熟的親和力,從小津的電影被嫁到在《秋日和》成為人母要嫁女,或者是《東京物語》裡默默照顧老人的形象,一個本來與家族再無關係的媳婦(皆因老人們的兒子死了),媳婦在直系親屬關係裡是外人,但竟然比任何一個子女更關心自己。原節子之所以成為日本國民的名優,不無原因,就是感受到她是一個能打理家裡事情的賢妻,有著日本女性的典範。
去年香港國際電影節為成瀨出版專書,閱讀了某些基本的資料。從松竹映畫到東寶,當中的原因是松竹認為有小津就足夠了,而他的風格與小津相近。這兩個名導關注的題材離不開家庭、婚姻,所以就有評論稱他們一個在明,一個在暗。小津對生命的態度是帶著自然流逝的物哀情份,看看《東京家族》、《秋刀魚之味》最後的父親都是餘下一個人,女兒長大了離開父親彷彿是必然,雖然有不捨但也代表了長大,一個人老了就會變得孤獨。《東京家族》裡的母親在看過子女後回程的途上因病去世,這就彷如是完成了「養兒一百歲、長憂九十九」的使命,子女在東京的生活也很好,只是沒想過自己去到東京成為了負累,成為子女間的人球,但她千萬也不會想到完成白事後子女一心略奪母親的遺物,成為自私自利的人。小津的電影並沒有質疑是批評他們的行為,反倒是原節子相對是個正常的人沒太多這方面的考慮,讓老頭子感到心安。
原節子一生共拍一百零八部電影,經歷過四十四個導演,其中拍過四部成瀨已喜男的作品。《驟雨》(1956)就是四部其一,有些影迷認為原節子在成瀨的導筒下是比較憂愁與苦悶,只有在小津的導筒下才是比較靈動一點。或者小津是比較幽默一點,他的女兒都散發到知書識禮,不願受到制肘的氣質。而成瀨較關注的是沒有小孩的家庭,到底婚姻的意義是否為了生小孩?成瀨的電影或多或少帶有隱喻,而小津的電影就相對沒那麼的沉重,婚姻生活並不算是他拍攝的主體。但兩者是有共通點的,就是對女性角色帶著人文關懷與帶出自主的決心。
在《驟雨》裡原節子與佐野周二可謂是貧賤夫妻,丈夫亮太郎患胃病、公司又裁員,太太文子因餵飼流浪狗而在社區裡被杯葛,被視為了麻煩人,該區的人要開公審大會批評她。一個平常的星期天為電影打開了序幕,一對夫妻又要為如何度日而展開了爭論,結果二人意見不合各走各路。可以用三個部份評論《驟雨》,第一個部份是文子的侄女綾子到訪抱怨新婚未如人意,第二個部份是鄰居今里一家新到來,兩個家庭之間產生「外遇」,對別家感覺羨慕與幻想。第三個部份是對女性出外工作的態度與城鄉的差異。通過這三個部份組合可以看到並木這兩小口子的婚姻生活出現樽頸、出現思想上的差異。從一開始兩口子想出外,亮太郎開口就是問為我煮什麼,然後一副命令的口吻道我幹什麼你幹什麼,我吸氣時你也要吸氣,文子彷如是他的奴隸。事實上日本的男女平等並沒有改善,在日劇《大人女子》一開始筱原涼子要照顧窩囊男友的起居飲食,辛苦了一大天仍要為他張羅,而自己只能偷偷吃飯。男尊女卑的概念根深柢固,當男人與朋友聊天與飲食時,女人只是在旁準備好一切,根本沒有發言與表達的空間。
綾子(香川京子飾)的到訪喋喋不休,從新婚旅行中看到丈夫與自己想像中不同,有很多的嫌棄,特別是禮儀方面。其次是如何勾搭別的女士與冷落奚落她,傷心的她去阿姨家聊天,盼望得到認同。誰知文子一面告訴她要接受丈夫的不好,要從夫。這裡產生了新婚的青年人與已婚的中年女人對婚姻的看法,前者仍然是新鮮的感情,後者就選擇了妥協。兩個女人的對話對比男人的辯解,亮太郎冷冷地回應綾子的不滿,認為女人應該要體諒男人的處境。亮大郎與文子的磨擦就從這個生活上的細節展開,除了是價值觀的差別外還有是彼此缺乏共通點,比如流浪狗擬似咬破鄰居的鞋子,文子為了息事寧人而道歉答允對方要尋回,但這事上亮太郎的反應是冷淡並覺得這件事與自己無關。流浪狗的問題是文子自己惹回來的,並沒有把它當是共同承擔的家事。
第二件事是新鄰居今里與並木一家住在隔壁,但雙方的男主人不禁對別人的妻子產生感情,從一些鏡頭就帶出了對女士的凝視,不其然反映出對家裡的不滿。今里先生羨慕文子是個持家有道的女人,所謂是聽話的女人,而在細節上看到今里是個老婆奴,從用什麼牌子的牙膏也沒有話語權。而亮太郎與今里太太有看電影的共通點,所以一拍即合。雖然不是真正的出軌,但可以看到當兩個家庭交換伴侶時還是有快感的。後來文子希望出外工作並將意願告訴今里先生,而真正的丈夫要待今里先生的告知才知道太太的意願。可見夫妻間的疏離感要靠外人才得以溝通,原節子到車站等丈夫不果,發現原來他一直在外面喝酒。一個如此為丈夫設想周道的女士卻得不到丈夫的半點重視,心中充滿委屈。
而這對夫婦最大的差別還是後來對工作與城鄉的態度,導致結尾他們吵了一場大架。文子把心裡的渴望都說出來了,可是只是「說了」,而行動就不知道了。丈夫因公司裁員而想去鄉郊地區耕作,但太太的心裡是屬於城市的,雙方爭論女人應不應該工作的問題,日本男人還是「大男人主義」,不想有「食軟飯」的感覺,即使女人解釋了也不當是一回事。原節子在爭論中還顯示出傲嬌的一面,當丈夫以為頂撞時傷害她的心時,她竟然進廚房吃東西,引來丈夫的誤會。當爭論過去,一覺睡醒,生活依夠。女的依然為男的準備所有,報紙上的「烹飪欄」依夠被剪下來,雖然男人不喜歡報紙上穿了一個洞,但這對夫婦總算互相妥協、互相明白與無奈的接受對方,逆來順受。成瀨的電影把原節子塑造成「新時代女性」,帶出對世界的好奇與困在家裡的無奈與悲哀。
在成瀨的電影裡不缺乏對孤獨女人的描寫(見《日本電影大師》一書),1951年因一部導演逝世接手《飯》的製作,而《飯》、《山之音》都是《驟雨》的姐妹篇,三部作品都帶出女人對婚姻的不滿,即使想自立但不可破籠牢。帶出幸福只是幻象,就如一開始文子向綾子展示的模樣,在《驟雨》的結尾之前抱怨的綾子發來信件與照片表示自己過得很好。對於觀眾與劇中人來說都知道其實他們都在自欺欺人,鍛鍊百忍成金而已,真正溝通的問題始終沒法疏理,日復一日過行屍走肉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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